秦腔贾平凹的详细目录和章节如下:
明白了吧,夏天义和俊奇家是有故事哩!这故事已经长久了,清风街上了岁数的人知道,年轻人不知道,但我知道。土改的时候俊奇的爹被定为地主成分,当然得批斗,俊奇的爹受不了作贱,俊奇的娘就去勾引夏天义。夏天义第一回和俊奇娘是在磨坊里办了那事,俊奇娘把裤子褪了,叉着腿仰面睡在磨盘上,夏天义首先看见这么白的身子,血就轰地一下上了头。他的老婆,就是二婶,裤头都是旧棉袄拆下的布缝的,*来时夹的是烂棉花套子,而俊奇娘的裤头竟是红绸子做的。心想:到底是地主的老婆!就狠了心干起来。已经*了,还用手又戳了几下。那时辰,拉磨子的牛还拴在磨坊里,夏天义使劲拍了一下俊奇娘的屁股,一侧头,看见牛眼瞪着他,瞪得比铜铃还大。但是,夏天义毕竟是夏天义,把俊奇娘睡了,该批斗俊奇爹还是批斗。俊奇娘寻到夏天义为丈夫讨饶,夏天义说:“茄子一行,豇豆一行,咱俩是咱俩的事,你掌柜子是你掌柜子的事。”俊奇娘说:“那我白让你干了?!”夏天义生了气,说:“你是给我上美人计啊?!”偏还要来,俊奇娘不,夏天义动手去拉,俊奇娘就喊,夏天义捂了她的嘴,唬道:“你这个地主婆,敢给我上套?!”俊奇娘就忍了。可是,俊奇娘的喊声毕竟被耳朵听到,一个是中星的爹,一个就是牛棚里的牛。中星的爹从水田里拔草刚上了塄,看见了夏天义和俊奇娘挽联了一疙瘩,摘片蓖麻叶挡了自己的脸就走了。中星他爹那时才学佛学道,给人预测算卦,是个碎嘴,给一些人说了,出奇的是东街的人不但不气愤,倒觉得夏天义能行,对美人计能将计就计,批斗地主还是照旧批斗。只是俊奇家的牛记仇,从此一见夏天义就拱了头来,断过夏天义的一根肋骨。
庆玉三踅吃了豆腐,离开了武林家,那时候武林的地里还没轮到浇,他帮别人先浇,一脚踏进泥里,脚抽出来了,鞋还在泥里陷着。庆玉说:“你得手啦?”三踅说:“水大得很!”庆玉闷了一会儿,说:“给我一根纸烟!”三踅递过了一包纸烟,庆玉点了一根,把整包纸烟却装到自己口袋,说:“让你认识,你就……”三踅说:“猫见了鱼不吃,那是猫?”庆玉说:“我谋算了几年才和黑娥好上,你第一回就跟白娥硬下了手……”三踅说:“你是知识分子么!”庆玉气得咬牙子。
哑巴在点燃老鼠的时候,寺院里正开两委会。新上任的君亭和秦安第一回为决策发生了矛盾。以君亭的设想,在中街和往东街拐弯处,也就是去乡*的那一块三角地建立农贸市场,集散方圆六个乡的农特产品。君亭非常激动,把褂子都剥脱了,说这是一项让乡*和县商业局都吃一惊的举措,完全有希望拯救清风街的衰败,甚至会从此拉动全乡的经济。他讲他如何沟通了乡*和县商业局,获得了支持,又怎样请人画好了市场蓝图。然后,他就展示了蓝图:竖一个能在312国道上就看得见的石牌楼;建一个三层楼做旅社,三层楼盖成县城关的“福临酒家”的样式;摊位一律做水泥台,有蓝色的防雨棚。君亭说得口干了,说:“茶,沏茶么,我办公桌有好茶!”金莲把茶沏了,君亭一一给大家倒满茶杯,说要成立个市场管理委员会,他考虑过了,秦安可以来当主任,上善和金莲当副主任。他不看大家反应,拿了树棍在墙上划着算式给大家讲:以前清风街七天一集,以后日日开市,一个摊位收多少费,承包了摊位一天有多少营业额,收取多少税金和管理费,二百个摊位是多少,一年又是多少?说毕了,他坐回自己的位子,拿眼睛看大家。君亭本以为大家会鼓掌,会说:好!至少,也是每个脸都在笑着。但是,会议室里竟一时安安静静,安静得像死了人。秦安在那里低着头吸纸烟,吸得狠,烟缕一丝不露全吸进肚里,又从口里*一疙瘩在桌子上,发散了,遮住他的脸。金莲一直看着烟雾中的一只蚊子,蚊子飞动,想着那是云里的鹤。上善的眼睛发了炎,用袖子粘一次,又粘一次,似乎眼里有个*,屙不尽的屎。但上善始终坐得稳,不像别的人一会儿出去上厕所,一会儿起来倒茶水,再是大声地擤鼻子,将一口浓痰从窗子唾出去。君亭的指头在桌面上敲,他说:“大家谈谈吧,重大决策就要发挥集体的作用嘛!”大家仍是都不说话,连交头接耳都没有,坐了一圈闷葫芦。秦安终于要发言了,他依然是他的习惯,嘴里有个大舌头,支支吾吾,含糊不清,而且声音低。上善说:“你谈了半天,我还没听出你要说的是什么意思?”秦安说:“是不是,那我说高点。”这当儿院外有了尖锐锐的叫喊声:“着火了,麦秸堆着火了!”金莲往外一看,一股子黑烟像龙一样腾在空中,接着是火,火苗子高出院墙,一闪一闪地舔,说:“真的着火了!”大家哗的就往出跑。
清风街的人偷什么的都有,有偷别人家的庄稼,偷萝卜,偷鸡,偷拿了大清寺院墙头上的长瓦,但偷人家女人的事,夏雨第一回看到了,从此反感了庆玉,更可怜了武林。那是个黄昏,我和武林正站在大清寺院子里,看君亭处理李英民赔偿的纠纷。大清寺的人很多,一是来看咋处理,二是防备着西山湾的人若要再撒野,我们好给君亭壮势。武林呆了一会儿,说他头晕要回去,我不让他走,我就看见他脸上发绿,头发突然地全了起来,像个栗子色,也像个刺猬。他那样子非常可怕,西山湾的来人也看见了,互相示眼色,他们的口气就软了,终于同意给赔偿费再加一千,五千加一千,六千。
事情是解决了,大家却没了酒兴,原本准备了五瓶酒,只喝过两瓶就喝不动了。夏天智说:“都喝呀!夏风,给各位都倒满!来,我再敬大家一杯!”新生说:“四叔,我不敢多喝了,这酒上头。”夏天智说:“我这是好酒,咋就上头了?!”新生说:“不是四叔的酒不好,酒是好酒,是我昨夜没睡好,沾酒头就昏了。”夏天智说:“你那胖身子,渗都渗半斤酒的。”新生说:“我实在不行了,你瞧我这脸!”新生的脸红得像猴屁股,他解开褂子,胸膛上也是红的。夏天智说:“那是这,你要不喝了,你给咱唱一段,黑编辑到咱这儿,老感叹这么个小地方还有人能画秦腔脸谱,他是不知道清风街人还都能唱秦腔的!不是我夏天智多能耐,是清风街秦腔艺术的群众基础厚,啥地方产啥东西,咱这儿葱长一尺高,我听中星说,他在新疆当兵,那里的葱都是两尺来高!新生你就唱一段,让黑编辑听听!”众人就说:“好,好,新生来一段!”新生却说:“唱啥呀?让上善唱吧,上善你唱了我再唱!”夏天智说:“上善你先唱?”上善就拢了拢扑闪在额前的那撮头发,说:“唱就唱,我脸厚。今日高兴的事多,初次见到省城里的黑老师。”黑编辑忙说:“什么老师,我年轻,就叫小黑。”上善说:“叫老师!初次见到了黑老师,又是四叔要出书,再是君亭和二叔和好,还有乡上的两位领导在场。”乡长说:“你这话多了,咱们又不是不常见面?”上善说:“和领导在一块吃饭这是第一回呀!这么多的好事,我就唱一段,大家多喝酒。”大家以为他要唱了,上善却又说:“唱什么呀?我在清风街是唱得最不好的,四叔说清风街秦腔艺术的群众基础厚,这话是真的,刚才在路上碰着引生,连引生都写了个文章,说的也是秦腔。”他把那份材料拿出来。黑编辑说:“引生是谁?”夏天智说:“疯子!”黑编辑说:“疯子?让我看看是咋样个疯子!”一边看,一边说:“哈!”一连说了三个“哈”。夏天智说:“上善,让你唱的,谁叫你说这些?胡拉被子乱拽毡!”黑编辑说:“写得好么,咱书上没有序,这不是现成的序么!”夏天智说:“?我看看。”夏天智看了,说:“这是引生给你的?”上善说:“是呀。”夏天智说:“他从哪儿弄来的,他怎么能写了这些?”上善说:“是不是宏声写的?”黑编辑说:“宏声又是谁?”夏天智说:“清风街上的医生。”黑编辑说:“真是块神奇地方!别的书请名人作序的,咱这本书用民间的序,那就太有意思啦!”黑编辑手舞足蹈,夏天智也高兴了,说:“人常说天上掉馅饼,真是掉了馅饼,喝酒,喝酒!”乡长说:“老校长喜糊涂了,你不是让上善唱一段吗?”夏天智说:“对对对,上善你唱!”上善还是说唱啥呀,啪啪地拍脑门,只说他又要拿做,嘴里却不变声调地说开戏词了:“我在学坊当门督,爱吃牛肉喝烧酒,我乃门督,今是*之年,学里老师命我给吕师爷送来衣帽蓝衫,十两银子的盘缠,打发老人家上京求官。来到门前,咋没人言喘。吕师爷!哎呀是不是饿死咧。吕师娘!得是冻死咧。待我窑背上去叫,吕师爷你睡醒些,财神爷给你送元宝来了!”咣哐,把酒杯往桌上一扔。君亭说:“酒杯?酒杯?”上善说:“那不是酒杯,是扔的金元宝!”开口却唱:“贫莫忧愁富莫夸,谁是长贫久富家。有朝一日风云炸,时来了官帽插鲜花。”黑编辑立即鼓掌,说:“唱得好,唱得好!”夏天智说:“你知道他唱的哪出戏?”黑编辑说:“这我倒说不来。”夏天智说:“是《木南寺》,穷秀才吕蒙正和妻刘瑞莲受饿于破窑,刘氏之母来接济女儿,差苍头丫环送来粮米,刚才那段是门督的说唱。”黑编辑说:“噢,是丑角戏。”夏天智说:“上善不是唱黑头就是唱丑角。”上善说:“四叔是说我不是个正人君子啊?”夏天智笑着说:“你是个人精,清风街真还离不得你!新生,现在该你了,上善唱的是丑角,你来一段正剧,咋样?”刘新生说:“唱哪段?”夏天智说:“来段长的,《哭祖庙》,我给你起板。”手就在桌沿上敲打,先敲“渐板”,自己哼唱,再敲“二倒板”,刘新生便唱开了:“先皇爷腰挎着三尺宝剑,灭强秦除霸楚才定河山。自孝平国威衰王莽篡汉,毒药酒害平帝龙驾归天。光武帝走南阳复兴炎汉,全凭着云台将二十八员。传位在桓灵帝宦官作乱,恨黄巾插义旗四下狼烟。我皇祖和关张桃园遇面,杀白马宰乌牛大谢苍天……”夏天智离开了堂屋,到了院子,四婶却坐在厨房门口打盹儿,夏天智说:“堂屋里唱的多热闹,你倒瞌睡了?!”四婶说:“这酒喝到啥时候呀,饭菜都放凉啦!”夏天智说:“不急的,大家正喝到兴头。白雪呢?说得好好的她要给大家唱一段的,人呢?”四婶说:“她身子都笨成那样了,还让她唱啥的,唱出毛病了你负责呀?!”夏天智没脾气了,立在那里了半天,堂屋里新生还在继续唱:“……当阳桥三声吼吓退曹瞒,折柳梢系马尾用计一件。马奔跑尘土万丈扑满天,站立在桥梁上三声喊。直吓得曹相人踏人死马踩人亡折一半回营去抱过年册簿子从头到尾仔细观,大将折了整二万,小卒一概记不全……”
此后的数天,清风街上没有再听到高音喇叭播放秦腔。高音喇叭里的秦腔听惯了,有时你会觉得烦,但一旦听不到了,心却空空的,耳里口里都觉得寡。来运多时没来院子里卧了,熬过了汤的排骨在门道处让鸡啄着,鸡又啄不动,惹来了三只绿头苍蝇。院墙根的牡丹蓬折断了支撑了木棍,哗啦扑沓下来,夏天智再次用夏天里撑蚊帐的竹竿把牡丹蓬架起来,四婶埋怨了怎么用竹竿撑,那夏天了又拿啥撑蚊帐呀?夏天智有些生气,嘴里没吭声,转过头来,又发现花坛东北角的一朵月季在掉花瓣,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剥,花瓣掉下一片,又掉下一片,一朵花立时没有了。白雪在西厢屋里哼秦腔的曲牌哄孩子,孩子仍哭声不绝。夏天智说:“白雪,让你娘哄哄。”白雪把孩子抱给了四婶,却说:“爹,多时不见你放喇叭了,你咋不放了呢?”夏天智说:“你说放吗?”白雪说:“放么。”夏天智就播放了秦腔。播放了秦腔,夏天智第一回没有坐在椅子上摇头晃脑,他把孩子要了过来抱着,对四婶说:“我出去转转。咱家不是还有银耳吗,你给熬熬让白雪喝。”四婶说:“熬的排骨汤还有,熬什么银耳汤?这事用不着你操心!”夏天智说:“你说话这么冲的!你可不敢对白雪这样呀。”四婶恨了一声,把夏天智推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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